如果把我国的传统建筑视为凝固的史诗，那么建筑所蕴含的独特技术工艺可谓是其中颇为壮美的一章。本报特别邀请山西省大同市工艺美术大师、大同市砖雕技艺非遗传承人盛向东做客新闻“汇”客厅直播间，谈古建、话保护，带领我们走进砖雕艺术的世界，寻觅和聆听砖雕这一中国传统建筑技术工艺的“古韵新声”。

  中国建设报：古建筑是砖雕、木雕、石雕、彩绘、金属构件、园林6大艺术的结合体，砖雕是其中一部分。请您介绍一下砖雕的起源及其发展历程。

  盛向东：据实物考证，砖雕最早出现于隋代，后发展至“秦砖汉瓦”。砖雕由陶艺发展而来，陶罐上的纹饰距今已有8000年的历史。当陶罐是泥坯的时候，用绳子压的印叫“绳纹”，如果不压印，陶罐的作用包括称粮食、烧水、煮粮食，一旦压印，陶罐就具有艺术性质了。从那时起慢慢地过渡到砖雕等艺术，最初人们应用瓦和砖的同时，雕也应运而生了。所以说，砖雕的历史十分悠久。

  砖雕是非物质文化遗产。非物质文化遗产涉及的内容很多，不光是砖雕，也包括布老虎、剪纸等。“非物质”指的是技艺，即砖雕产生的技术制作的步骤。技艺我们是看不到的，只能感受，即使看到了也留不住，它是一个瞬间的事情，是个动作，所以说砖雕是非物质文化遗产。我们现在看到的砖石上的雕刻等艺术作品，是砖雕技艺的载体，这门技艺流传下来，这些砖石上的雕刻就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代表作。

  中国建设报：大同市是一座历史非常悠久的古城，砖雕作为大同市的一张文化名片，和别的地方相比，有哪些独特的艺术风格、雕刻技法或者是材质上的不同？

  盛向东：砖雕目前有八大门派，包括北京、天津、甘肃、安徽、广东、山西等，这些地区的砖雕各有各的不同。由于土质不同、水质不同，砖瓦等的硬度也不一样，最关键的是，根据气候的变化，砖雕的制作的过程也不一样。比如，南方雨水较多，所以古建筑的顶特别尖，雨水可以迅速沿着屋顶流下去。但在北方，尤其是大同市，风沙大，房角比较低缓，能抗得住刮来的风。此外，风沙大的地方，古建筑中会建设廊子用于防风，但采光会受到限制。所以说，各个地方的砖雕艺术与气候、人文、生活小习惯等方面都有关系。

  中国建设报：“营造坊”在大同、山西乃至全国都颇有名气，其创建者是您的烈祖父，请您讲讲“营造坊”的历史。

  盛向东：早在清朝道光年间，我的烈祖父盛世昌便组建了一个小有规模的“营造坊”，随着三代人的勤恳经营，逐渐在民间赢得了良好的口碑，大同地区的许多古庙宇、府邸等建造都有他们的参与。但清末之后的动荡时期，古建筑业日渐萧条，传至我的爷爷盛玉珍时，唯有改做泥瓦匠才将家族手艺传承下来。1977年，我在大同市房管局参加工作，专职从事老旧房屋维修工作，听爷爷、爸爸讲过去的技术、手艺，继承祖艺，深入细致地学习古建筑结构，对砖雕进行潜心研究。

  中国建设报：在钻研砖雕技艺的过程中，是什么支撑着您一直走到今天，让这门手艺得到传承发扬？

  盛向东：我喜欢动手制作，不管哪方面我都喜欢，尤其是古建筑方面。因为家里爷爷、爸爸天天都会和我沟通这些事情，所以我接受的事物会比较多一点。做好东西的第一要素就是喜欢，如果喜欢肯定就能做成。学习这门技术有很多办法，要经历由浅入深、由易到难的过程。只要有做的想法，就不是多难的事。因此，平时在大型的修缮施工中，我的技术或者主意就会多一点。有时候老师傅采纳我的意见，我就会有成就感、自豪感，这些动力支撑着我一直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中国建设报：微缩模型就是把建筑按照一定的比例缩小，用建造技艺把建筑重新构建出来。是怎样的契机促使您从砖雕转向建筑复原微缩领域？

  盛向东：2002年，大同市成立了工艺美术协会，当时有个想法，打算把古建筑以模型的形式做出来。用砖木结构搭建古建筑模型，目前为止只有大同市有人能做。大同的古建筑氛围滋润、养育了我们这些人，古建筑模型在全国也比较受欢迎，全国各地做古建筑模型的人经常来大同和我们互相沟通。我觉得这条路应该继续往下走。

  之前有很多地方修复、复原古建筑的时候，用的是钢筋水泥，这是不理解古建筑的一种表现。我认为，古建筑是有灵魂、有骨头、有肉的，骨头是木结构，肉是砖，灵魂是木雕、石雕、砖雕、彩绘。

  在古建筑消失的过程中，如何挽救它？制作古建筑模型进行还原就是一个很好的方式。20多年前到现在，我制作了华岩寺、明堂等大量砖木结构的古建筑模型。其中最值得骄傲的是给中国历史研究院制作了一个陕西的辟雍模型。专家给了这个模型非常肯定的评价，因为模型运用了榫卯结构，上面的砖瓦都是真砖实瓦。

  盛向东：在古建筑模型制作中，我一直沿用传统工艺以及传统原料。为什么做这么多东西？用真的砖瓦以及传统工艺，做出来的模型能更真实地把古建筑的原生态材料、榫卯结构等呈现出来。

  可能过了几百年甚至一千年以后，古建筑几乎都消失了。如果之后能建主题文化馆或者博物馆，这些模型具有收藏价值、考察价值，给历史留下一些有意义的印记，所以说这些模型不单单用于观赏。我现在坚持做的事情就是这样，我想把这些模型留下来给后人，把它作为研究历史的真实资料。

  中国建设报：您通过这种微缩模型的方式重现了大同古城的风貌，具体是哪个历史时期的景象？

  盛向东：我当时坚持的一个理念就是大同古城模型需要把历朝历代的东西都放进去，每一个朝代的历史背景和文化都留一个印记。所以说，除了把北魏的东西留下来，各个朝代比如唐宋元明清的有啥留啥，各个时代都留，甚至解放以后建造的楼，也得留一部分。大同古城模型其实是从古代到现代的建筑文化的一个浓缩和荟萃。

  现在，群众的生活都得到很大改善，尤其是住房条件。在我看来，好房子应该就是古建筑。古建筑是比较接地气的，中国人讲究金木水火土，要平和。一般而言，咱们现在住的房子，有金有木，有水有火，但没土。古建筑就不一样了，它的墙皮是泥，它的地是用砖做的，砖和泥的作用在于吸潮气、调节温度、调节干湿度，对身体特别好。

  我想，将来盖房子中是不是能够有一种材料把“土”补进去，如此一来，不管是从“金木水火土”的方面出发也好，关于生活的应用也好，对于各方面都不错。所以说下一步我也会在这方面做努力，尽量用我的方式把“好房子”诠释出来。

  中国建设报：不管是砖雕还是微缩的古建筑模型，它们的价值想必已经远超于了艺术本身。在您看来它们还承载着哪些重要的价值呢？

  盛向东：我认为中华文明是古建筑支撑起来的。打个比方，一句线个人去传，有很大的可能性最后一个就传歪了，口口相传是没有规范的。要是有了古建筑的图案，在讲故事的时候就有一个规范，不会走偏。比如看到岳母刺字、精忠报国，就讲这是爱国主义的精神；看到二十四孝，就讲孝敬父母的故事；看到白蛇传、牛郎织女天仙配，就讲爱情的故事。

  实际来讲，古建筑具有一定的教育功能。古人受制于当时的条件、生产力的发展，有很多人虽然没有接受过系统教育，但是他们对于中华民间传统文化的理解都能够最终靠古建筑还有建筑文化来进行学习和展现。所以古建筑和文字、其他艺术等，都属于中华优良历史传统文化的重要载体。

  中国建设报：当前，很多文化遗产面临着断代甚至濒临失传的困境。在您看来，如何让优秀民间传统文化更好地活态传承下去？要哪一些创新？

  盛向东：随着历史的更迭，不管是政治也好，经济也好，群众对这些艺术的兴趣取向也好，也是在不停地更新换代，如果人为非要把啥东西强行留下来的话，那是不可能的。所以说我认为没必要去强求全民推动传承，有选择性的、少而精，它确确实实以一种文物的形式出现，这个是有必要的。

  在文化传承中必须要有创新，融入目前日新月异的生活中。创新理念离不开技术、产业文化、历史背景和文化三方面。首先，技术即具备“雕”和“塑”的技术；其次，在产业文化方面，一提到古建筑，“地上文物看山西”，许多到山西旅游的人，都是看古建筑，所以利用古建筑IP制作的文创产品是非常有意义、有纪念价值的；最后，在历史背景和文化方面，云冈石窟、九龙壁、合掌露齿菩萨等都是大同的名片，总得有代表性的建筑标志或人物标志作为一个地方历史背景和文化的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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